粲公院各賦一物得初荷
唐·李頎
微風和眾草,
大葉長圓陰。
晴露珠共合,
夕陽花映深。
從來不著水,
清凈本因心。
這一首詩主要在寫荷,卻從岸邊的綠草寫起,由近及遠,在視線上實現了空間的跨越。微風輕拂,綠草盈盈,荷葉傾蓋,無疑是令人身心舒暢的景色。因描寫的是“初荷”,可能此時荷花未開,最多只是小小花苞,故此詩不像一般詠荷之詩那樣將著筆點都放在“花”,而是關注到了荷葉,首聯第二句即寫荷葉清圓,翠綠如蓋,投下陰涼一片。但不論寫花還是寫葉,花葉本一體,由葉可以聯想到花,葉也同樣具備花所具有的特點。故之后的詩句不僅提到了花朵,也涉及了荷在精神層面的屬性。第二聯將花葉并舉,葉應是實寫,花則是想象。晴朗天氣時,露珠在荷葉上閃爍滾動,珠與葉都晶瑩皎潔;夕陽與荷花交相輝映,是一幅顏色相襯從而色更深濃的絕美圖景。在詩的最后一聯,李頎采用了說理的方式,回答了荷為何具有這樣“清凈”、瑩潔的美,原因不在于水,荷“從來不著水”,而在于荷的“心”,在于它自身的屬性和秉持的信念。
殷璠曾在《河岳英靈集》中這樣評價:“頎詩發調既清,修辭亦繡。雜歌咸善,玄理最長?!?/span>在這首《粲公院各賦一物得初荷》中也基本能夠窺見李頎詩的這種特色。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到,李頎對荷花的描寫,也基本上是繼承了中國文學荷花描寫的傳統。中國古人對荷花極其熟悉,早在《爾雅》中就有載:“荷,芙蕖。其莖茄,其葉蕸,其本蔤,其華菡萏,其實蓮,其根藕,其中的,的中薏?!?/span>對中國文學影響極大的屈原就曾多次提到荷花,可以說荷花與蘭、蕙、薜荔等植物一起構成了《楚辭》中的香草意象傳統。“制芰荷以為衣兮,集芙蓉以為裳”、“荷衣兮蕙帶,倏而來兮忽而逝”,將外在服飾(荷)的清潔等同于內在品格的高潔,以外在的衣飾象征內在的涵養,無疑是表達不與世俗同流合污決心的一種方式。正是:“言己懷德不用,復高我之冠,長我之佩,尊其威儀,整其服飾,以異于眾也?!?/span>、“言己進不見納,尤復裁制芰荷,集合芙蓉,以為衣裳,被服愈潔,修善益明也?!?/span>因此,“詠三閭之披服,美蘭佩而荷裳”便成為了封建士大夫們所追慕的境界。
而中國文人們繼承和發揚的以荷花喻潔的傳統,并不止來源于中國本身。興起于印度的佛教以蓮為圣物,傳入中國之后,荷即與蓮等同。錢鐘書先生就在《談藝錄》中一針見血地指出:“以蓮揣稱高潔,實為釋氏常談?!?/span>在佛經中確實多見關于蓮處污泥但仍清凈高潔的描寫,如《四十二章經》:“吾為沙門,處于濁世,當如蓮花不為泥所污?!?/span>又如《大般涅槃經》:“我又示現于閻浮提入淫女舍,然我實無貪欲之想,清凈不污,猶如蓮華?!?/span>《佛說無量壽經》亦言:“一切有無所著故,猶如蓮華,于諸世間無染污故?!?/span>眾所周知,佛教對中國和中國文化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,禪宗就是佛教中國化的產物。
唐代文人在禪佛思想的浸淫下,將蓮處污穢之境卻始終保持質潔的品性象征為潔凈無染的本心,李頎詩的末句即言荷(蓮)的清凈高潔與外物無關,是源于它自心自性的清凈高潔,這種描寫和表達在詩中并不少見:
看取蓮花凈,應知不染心。
似彼白蓮花,在水不著水。
試問空門清凈心,蓮花不著秋潭水。
荷“出淤泥而不染”的特性具有荷超凡脫俗、謙虛自持、高潔清白等豐富的象征意義,這些意義與重視德行、潔身自好、自我完善等理想道德追求又相吻合,因此它獲得了歷代文人的青睞。荷的其他特點,如氣香、莖直等也被文人們發掘出來,蕭衍《凈業賦》:“淤泥不能污其體,重昏不能覆其真,霧露集而珠流,光風動而生芬?!?/span>這些特點很明顯也同樣與君子德行品質等劃上了等號。趙令衿《清芬堂記》:“吾嘗比德于君子焉。清者,君子立身之本也;芬者,君子揚名之效也。芬生于清,身驗于名?!?/span>將清看作立身之本,將香氣(芬)看作立身之后的“揚名”,也就是指“清”是“芬”的前提。朱熹《題君子亭》:“內正外自直?!?/span>更直言外在的正直是內心自正自持的結果。而后周敦頤《愛蓮說》可看作是集前人贊荷之大成,將對荷的贊美推上了頂峰:“出淤泥而不染,濯清漣而不妖,中通外直,不蔓不枝,香遠益清,亭亭凈植,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?!?/span>
其實,不僅只是在古代,直到今天,荷的這些特性依然具有學習和借鑒的價值。荷即蓮,蓮音同“廉”,于是蓮(荷)就成為廉潔文化的代表,警示人們即使處于濁地也要堅守自身的清白,不為外物所擾,立身以正,持心以凈,守名以清。“清凈本因心”,只有把握住自心自性,堅定信念,方能做一個高潔清白的如蓮之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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